瞎写。

  费渡在七岁的时候常常思考一个问题,为什么时间过的这么慢。

  他那时时常独自坐在干净的落地窗前,一坐就是一个下午。他的头抵着透明的玻璃,稍微仰起来一点,就能看到细碎的光给生机盎然的小庭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粉末,又不甘寂寞的凑上前来敲他的窗户,却被厚厚的玻璃挡在了外面,只好在红木地板留下几块斑驳的影子,和指尖难得捕捉到的一丝温度。

  “是我被关在了里面,还是太阳被关在了外面呢。”
  费渡总是在伸手轻轻触碰阳光的时候这样想。

  但偶尔也变天,不知从哪长途跋涉来的乌云久久的占据了这片天空,千斤重似的往下压,带着涩涩的植物根部的气息到处乱闯,把空气染得湿湿的,却迟迟不肯落下一滴雨来。

  这个时候费渡就不会看天,转而去盯着墙上那个样式复古繁琐的挂钟。那些错综蔓延的花纹顺着钟壁,几乎快要攀到墙面上来,把一个七岁孩子的卧室渲染出了一丝不搭调的中世纪仪式的厚重感。
  费渡不喜欢,可是另一个人喜欢。

  他似乎很喜欢这些精致又原始的刻度,他曾带着不同于以往的耐心一字一句的告诉费渡, 那根细长的,尾部带着形状奇异的雕刻的针是秒针,转一圈是一分钟。那根不胖不瘦的是分针,转一圈是一个小时。而那根最短的,圆环被钉在深咖色钟面上的走的最慢,连接着每一个漫长又别无二致的昼夜。

  “在什么时间就得做什么事情,这就是规则。”
  那个男人挂着冰冷的微笑告诉费渡。
  “一些人们创造着规则,利用着规则,而另一些人遵守着规则,被规则束缚着。这是刻在人血液里的东西,你也不例外,乖孩子,明白吗。”
 

  那时的费渡还不知道这是某场残酷游戏的开端,他只是习惯性的点了点头,可能是因为害怕,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。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,也像以后的每一次一样。

  他还不能完全理解那些精准无误的刻度意味着什么,他只知道,最长的那根走起来会滴答滴答的响,不长不短的那根挪动的速度十分缓慢,可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跨过一个大格,而最短的那根看上去最不动声色,却似乎掌握着日升月落,和绝大部分的规则。

  比如说,当它优哉游哉的晃完了一圈多的路程,费渡就会听到隔壁关了一天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,一个女人会带着温柔又虚弱的笑容走进来,在费渡房间的花瓶里插上一只崭新的玫瑰。

  那是费渡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,所以他在其它所有时候都这样想着——为什么时间过的这么慢呢。

  他眼巴巴的盼望着时针和分针的每一次迁徙,可它们每走一步,往后推都是更长的漫无边际,他只好独自站在每一个分秒的交汇点上,期待着时针和一个固定刻度的碰面。
  然后那个女人就会走进来,这也是规则的一部分。

   她只有这时候才笑,只有这时候,永远苍白的脸色才会在她手上花朵的衬托下显得红润了一点。她有时看费渡,有时候不看,她会细心的把玫瑰放进精致的花瓶中,再洒上一点水。做完这些,她就会离开。她有时会在离开前冲费渡笑笑,有时不会。然后她带上费渡卧室的那扇门,又留下他一个人,对着一室行将散尽的阳光,和滴答作响的巨大挂钟。

  费渡总是想,她要是能多留一会儿就好了。
  可他对着那个背影,想说的话卡在心里不上不下,伸出的手也卡在半空中不上不下,他始终没能留住她。
  于是他只好告诉自己,下一次吧,下一次我一定要走过去,抱一抱她。
  等时间辗转过了无数下一次——直到再也没有下一个下一次,费渡那句卡在心里的话和没能伸出去的手,终于都重重的砸向了一句尘埃落定,打碎了所有寂静,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释放了所有封印的梦魇,包围了他的睡眠。

  这些七岁的费渡都不知道。

  他还以为每一秒都是沧海一粟,每一个“下一次”都会络绎不绝的赶来,他以为每一个时刻都能拉得无限长,每一个以后都还在很远的地方。

  他还没能知晓那些所谓的“规则”究竟代表着什么,就开始本能的寻找其中最柔软的部分。
  就像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孤独,就开始在分秒间隙间感受着孤独。




  再后来,费渡被送去了学校。

  他跟那些独处的时光说了再见,开始和很多同龄的孩子们待在一起。他们坐在同样的教室里,阳光也会从窗隙间见缝插针的钻进来,教室里也有一个 挂钟,上面贴着迎合着绝大多数孩子口味的卡通花纹,秒针走起来,也会滴答作响。可不一样的是,那响声常和一些嬉笑打闹汇在一起,像滴入海中的一滴水,碎在了一片热闹里。

  对于费渡来说,学校是个神奇的地方。

  那里的孩子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要讲,能叽叽喳喳的挥霍完整个课间十分钟。他们的悲伤似乎都是渺小而短暂的,快乐都是恒远而长久的,他们一阵风似的刮过教学楼间的走廊,新修过的操场,到哪里都能掀起一阵经久不息的欢声笑语。

  他们乐意拉着费渡加入他们的各种游戏——大概漂亮的小男孩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。

  于是从他们那里,费渡第一次学到了一个词语叫形影不离。
  他和很多其他的小男孩一起吃饭,一起上课,一起从很多个日出,走到很多个日落。然后费渡就和他们分开了。
  费渡放学时有司机来接,其他的小男孩没有。对他们来说,放学的铃声是自由的象征。他们会和费渡一起走到校门口,然后他们朝左,费渡往右。费渡会在那里站一会儿,看着他们呼啦呼啦的笑着跑走,他知道那会儿他们的游戏才刚开始,他们会拿着一块五角的零钱,偷偷买一点路边家长不让吃的小吃,或者小卖部里装置简单的玩具赛车、玻璃弹珠。他们不吝于与同伴分享,并擅长与从分享中得到最大程度的快乐。

  而费渡只是看着他们。
  他在很多次被询问“你不要和我们一起吗”的时候犹豫着摇摇头,再看着他们哗啦啦跑开,然后独自走向相反的地方。

  他那时候总是想,为什么时间过的这么快。

  他希望日光可以拉得再长一点,时间可以过的再慢一点,他希望那条难得不是他一个人走的路可以一直走不到头,他能永远踩着树叶间落下的阳光影子的节拍,混在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中,把快乐伪装的再久一点。
  说不定这样,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的时间就会再短一点。

  可是不能。


  “哎!” 费渡听到有人喊他,他回过头,看到那一群孩子又哗啦啦跑了回来,手里鼓囊囊的,不知道攥了把什么。他们笑嘻嘻的围住他,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走上前来,悄悄把一颗玻璃珠宝贝似的塞到了费渡手里。
  “送给你。” 他说:“你放学老是不和我们一起玩,这颗颜色最漂亮,你拿回去吧!”
  然后他后退几步,朝费渡挥了挥手:“我走啦!”
  其他孩子也跟着喊道:“我走啦!”

  “嗯!” 费渡使劲点了点头。

  “我走啦!” 他们跑出去一大段,隔着长长的街道又冲费渡喊道:“我走啦!”
  他们的声音裹挟在风里飘过来,连带着空气一起雀跃了起来。
  “嗯!” 费渡也喊道:“再见!”

  再见。

  那时他还不知道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平等的东西,每一秒的长度都是固定的,每一份悲喜都是有始有终的。他还不知道一圈圈年轮越滚越快,会带着他走进哪处不知名的寒潭深渊,他还不知道他年龄的分母会越变越大,而分子是一个恒久不变的一,所以日子越过越快,年岁抓也抓不住,而他还不知道未来是不是和带着彩绘的课本上描述的一样灿烂。

  于是他只是站在原地,紧紧攥着那颗玻璃球,默默想道。
  为什么时间过的这么快呢。
 
 
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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